大众文艺的魅力构成以增魅与祛魅为线索的艺术(7)

这就是说明，神话思维与科学思维各有妙用，是一种长期的竞争关系，并且是无法相互取代的竞争关系。在人类创造的文化成果中，许多关联的事物是这样彼此竞争彼此冲突的关系，精神竞争经常就是为对手祛魅，为自身增魅，这样就会产生新的知识。

而文艺始终是增魅与祛魅的主要场景，文艺作品的增魅与祛魅，与人类观念的竞争密切相关，增魅与祛魅，构成了另一个艺术史，比如百年中国文学史就是观念竞争支配下的增魅与祛魅活动史。

五四精神与九十年代儒学复兴思潮就是这样一种彼此祛魅的竞争关系。在五四精神的代表鲁迅小说中，建构了中国现代性启蒙为儒教祛魅的场景，鲁迅在《呐喊》与《彷徨》中，把 “故乡”塑造成儒教统治下的老中国的象征，儒教纲常则是奴性之源，儒教在基层的秩序维护者乡绅们是社会意志的代表，小民如阿Q、祥林嫂、孔乙己、闰土等都是匍匐在地的生物，缺少主体性，语言、眼神、表情、身体姿态都暴露了国民劣根性。这就是在为儒教和旧国民性祛魅，为现代性启蒙增魅，以此产生了鲁迅小说的主要艺术魅力。

而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复兴，在文学创作中的表现，主要是被打倒的乡绅“复魅”了。如《白鹿原》中的仁义三人组，好地主白嘉轩宽厚待人，对长工仁爱有加，是乡村生活的话事人，起着乡村基层治理的核心作用；儒学圣人朱夫子，学究天人，品性方正且人生通透，对社会发展有预见性，可为天下师范；好佃户鹿三，尽心尽职，恪守本分，又有着自尊体面的身心姿态。而那些革命者有些走向悲惨结局，有些却最终觉醒，返依了儒家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如此，儒家思想显示出自己温柔敦厚、中正和平之魅力，而现代性与革命性变得可疑了。

在大众文艺作品中，精神竞争带来的增魅与祛魅，经常体现在敌对的人物关系之中，主角一方通常是代表着作者赞许的正确观念，是被增魅的对象，他的敌人通常代表着罪错，是被祛魅之物。

如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令狐冲代表着自由平等的精神，性格跳脱，保有赤子之心，做事做人但问本心，而不是恪守表面上的江湖规矩，而他的对立面是岳不群、左冷禅、东方不败、任我行等等集权主义者，或为伪君子，或做真小人，为了自己的江湖一统的春秋大梦，可以自残，身心都很难堪。再如罗琳的《哈利·波特》中，主角哈利·波特代表正义的一方，信守平等观念与朋友道义，而他的敌人伏地魔是种族主义者，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可以滥杀无辜，伏地魔的形象一望可知是个邪魅之物。

主角一方散发着明亮的魅力，但是不等于敌对一方就没有艺术魅力。文艺作品中的坏人与现实生活中的坏人不同，主角的“敌人”角色的功能，就在于为主角设置障碍，主角克服障碍，达成所愿，才能给受众带来所期待的体验，所以没有敌人就没有障碍就没有故事。在“敌人”角色发挥其功能的时候，作者和受众愿望达成的时候，就展现了敌人的魅力，如伏地魔、东方不败、四大恶人等等功能性人物，因为敌人这个角色的称职表演，其情绪体验性甚佳，行为特征鲜明，令受众产生了兴致，同时反派人物也为人们认知世界提供了一种角色模板。有时候，青少年模仿文艺作品中的反派，并不是赞成其价值观，实在是因为反派角色太过于有魅力。

（二）艺术增魅与祛魅的机制

大众文艺作品的增魅与祛魅的基本机制是快感奖赏机制和惩戒机制。奖赏机制运行的过程是增魅的过程，惩戒机制运行的过程是祛魅过程。

让主要人物愿望达成，给予主要人物以及代入人物的受众以快感奖赏，是最能传递作者对人物的肯定性态度的，这是增魅的重要手段，恰好与祛魅手段相对应。

快感奖赏机制的后面必然带着一定的价值观，庄严的价值观表达后面常常隐藏着快感奖赏，快感奖赏是在为人物增魅，也是在为某种价值观增魅。电影《勇敢的心》主角华莱士，为了苏格兰的自由而反抗英王统治，浴血奋战，最终悲壮身死。他得到奇特的“奖赏”，敌国英格兰的王后穿越火线寻他，与他激情燃烧，他们的儿子成为后来的英国统治者，这当然是虚构的“历史”，这是在用男性快感为热血英雄和自由主义价值观增魅。

快感奖赏机制也会掩盖着一些错误，因为愉悦体验强烈而使人忽略其问题，需要对之进行祛魅。通常在大众文艺作品中，主角的女人被敌对一方掳走，这就意味着向主角提出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那就是要把自己的女人救回来，否则作品就不能算是完成，这是正常人类情感决定的，这是人类男女最古老也最普世的契约，是人类文明的基础。如果没有这么做，那就是创作者别有怀抱。电视剧《亮剑》主角李云龙的妻子被鬼子掳走，主角开炮把鬼子和妻子一起炸死（在妻子要求下），李云龙并未因此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更年轻美丽的女学生为妻；电影《战狼2》主角的女朋友在非洲被敌人掳走，主角前往非洲意在救回女友，但故事主线却是为营救陷入动乱的同胞，与各种敌人浴血奋战，片中主要视听元素是爆炸、轰炸，炸得血肉横飞。最后举着国旗穿过战乱区，顺利完成救助同胞的任务。他没有救回女友，却得到了另一个女人的芳心，影片的结尾，主角和新欢亲密拥抱接吻，把快乐情绪推向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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